企業經營法令要聞

國內首屈一指的財經法學翹楚、GATT開路先鋒及首位WTO常任代表暨大使，前財政部長顏慶章教授日前在2016年4月之會研月刊及2016台灣年度最佳稅法判決評選紀實的序文大作轉載於此，文章揭櫫租稅法律主義鏗鏘有力，讀來如飲美酒，意味深長。

我國《憲法 》第十九條明定：「人民有依法律納稅之義務」，在揭櫫人民對國家負 有納稅義務，俾可挹注政府施政所需的財源，惟亦莊重宣示租稅法律主義的原 則，藉以確保非經由法律的規定，不得使人民負擔租稅。我國憲法上述的規定， 堪稱係全球民主法治國家的共通體制。其中具有深邃又崇高的法理意涵，值得作進一步的闡明。

按政府為維繫施政效能的需要，當然得仰仗財務來源予以挹注，從而豐碩與穩 定的賦稅收入，即構成政府財務來源的最佳渠道。賦稅課徵過程，政府以公權 力作為憑藉，無須對納稅人有個別報價。換言之，納稅人須以私人財產，在無所 報償的條件，於法定期限完盡納稅義務。如此無須經由納稅人的同意，政府得以 強制方式，達成「剝奪」或「減損 」納稅人財產權的本質。宛若政府可藉由刑罰 權的行使，亦無須徵詢受刑人的意見，得剝奪受刑人的自由權甚至生命權一般。

西方國家源自天賦人權的長久淬鍊，逐漸孕育ft人生而平等，皆受造物者賦與生 命權、自由權與財產權等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利。遠在八百零一年前，一二一五年
的英國大憲章（Megna Carta）第三十九條即昭告：「非經由法官的法律審判，或 根據法律的執行，任何自由人民不應被拘留或監禁，或被剝奪財產、放逐或殺 害。」如此所奠立基本人權的法律保障，堪稱蔚起西方國家波瀾壯闊的文明演進。

誠如賽珍珠（Pearl S. Buck）所言：「你如想了解今天，則必須探索昨日。」（If you want to understand today, you have to search yesterday.）當今的英國歷史 學者Niall Ferguson，於二○一一年大作「文明：西方與其他 」（Civilization: The West and the Rest）指出：一四一一年時期，明朝的中國在起造紫禁城，鄂圖曼國圍打著君士坦丁堡。相對地，包括英格蘭與所有的歐洲，都被黑死病、低劣 的公共衛生及永無止歇的戰役所摧殘。詎料僅經過數百年的歲月，西歐竟完全 凌駕這些帝國Ferguson 以時髦的電腦術語，所謂的「殺手級應用」（killer ap- plication）來形容，有六個差異出現在西方的世界，那就是：競爭、科學、財產權、 醫療、消費及工作。

其他部分暫且略去，這位歷史學者如何在詮釋財產權？他開宗明義引述約翰洛 克（John Locke）的主張：人們均有自由依其意志處分他們的財產，而不受制於其 他人的意志；從而人們之願意成為社會集結型態的一員，就是期望他們的財產因 而受到保護。Ferguson 接著闡述，西方社會差異於其他世界的保護財產權理念， 爰能孕育依法行政至於民主的制度。這項「殺手級應用」的核心系統，數百年間竟不曾出現於其他世界。財產權保障如此攸關文明的演進，吾人豈可欠缺應 有的頓悟。換言之，適法又合宜的稅捐稽徵，係屬西方國家保障人民財產權的重 要環節之一！

吾人嚮往於西方國家因保障人民財產權，從而綻放美好文明的演進，藉此咀嚼我 國憲法第十九條規定的精義，應可獲致如下的結論：非ft自法律的明文規定，不
得使人民負擔租稅。租稅種類不僅須ft自法律的規定，課稅對象、標的、稅率 及程序等，亦須依法律的方式而形成。從而人民的納稅義務，當然不得以命令為 之。固然租稅稽徵涉及高度的技術性與複雜度，致使法律難以顧及所有細節，須 藉由命令予以補充，俾期執行時無所窒礙。惟就上述租稅法律主義的應有邏輯， 命令與解釋均不得逾越法律的渠範。從而稅法所衍生的命令與解釋，以及稽徵 機關就個案的認事用法，自當接受適法與否的檢視。而納稅人對個案處分倘有異 議，即屬相關法院依職權應予裁判的所在。從而法院承辦法官，尋繹稅法的立法 意旨，進而審究納稅應有的構成事實，將可對稽徵機關的認事用法，作ft毋枉毋 縱的裁判。

籌謀國家競爭力的提升，不僅須藉由回顧往昔而去蕪存菁，更應展望未來而策定 目標。準此，臺灣決定加入「太平洋夥伴協定」（TPP），堪稱係當前最為緊要的 政府施政。這項攸關提升臺灣國家競爭力的目標，亦涉及政府部門的再造工程。 綜觀TPP占全球百分之四十與三分之一貿易值的經濟整合，浩瀚又深邃自由化的 嶄新規範，已明文呈現我國加入所必備的「衣著款式 」（dress code）。茲就有關 於租稅施政說明如下。

TPP要求成員國全方位的依法行政，當然包括影響貿易或投資的賦稅行政行為與 司法裁判。亦即：TPP 成員國中央政府於公布擬採行的規範，應盡可能於公布前 提供至少六十天的評論期間，或提供利害關係人對擬採行規範，有充裕時間評論 或提供意見。政府在官方刊物或網站公布擬採行規範時，並應包括其目的及理由 的敘述。成員國政府對影響及其他成員國特定之人、貨品或服務的所有措施，應 以一致、公正與合理的方式執行，並在作成最後決定前，給與相關當事人提出事 實、陳述意見的權利與機會。對於最終的行政行為，並應設置司法、準司法或行 政法庭或程序，確保快速審查，並公正且獨立於行使行政權力的機關。當事人並 應享有權利，俾有合理機會支持或防衛其立場。

此外，TPP 亦納入成員國投資人與所在地國家的爭端解決（Investor-State Dis- pute Settlement，簡稱 ISDS）機制。美國貿易代表署（USTR）針對 TPP此項規 範的詮釋：目前全球超過三千個國際協定包含有 ISDS 機制，其中範圍及程序雖 有所差異，但均在建置中立的國際仲裁制度。主要緣由至少有三：（1）解決投資 爭端，毋須引發國與國的衝突；（2）保護海外公民的財產；（3）對潛在投資者宣 示法治原則的尊重。換言之，遲至一九六○年代始形成的 ISDS 機制，何以快速被 納入逾三千個國際協定？何以TPP 亦有 ISDS 的條款？此等現象充分表徵一項法律 真理，那就是人民財產權係屬神聖不可侵犯！準此，上述所強調適法又合宜的稅 捐稽徵，豈非是人民財產權神聖不可侵犯的必要內涵！

綜上所述，回顧往昔數百年時光的西方世界，藉由保障人民財產權的「殺手級 應用」，造就出凌駕全球其他國家的文明演進。加上展望臺灣亟盼加入TPP 必備
「衣著款式 」之一，亦涉及人民財產權神聖不可侵犯的具體落實，其中包括行政行為與司法裁判。本人基於法律人暨前財政部長的體驗，懇切期盼財政部、稽徵 機關暨各級法院，能以嚴謹的法學方法，闡明租稅法律的應有適用。至於連續五 年擔任資誠教育基金會及臺灣大學財稅法學研究中心主辦的《臺灣年度最佳稅法 判決評選活動》評審及召集人，得以分享如此美好價值的成果，本人殊感榮幸之 餘，爰樂於敬綴此文
著者: 顏慶章教授